他说,人总是会忘记东西的,而记忆是从某一刻开始的。

他的记忆开始于父母的口角。病弱的男人摔门而出,高大的女人把围裙甩到一旁,然后看到了他。

他不记得女人说了什么,只是本能的对她凶恶的嘴脸感到恐惧,于是嚎啕大哭。女人拿起了立在门后的扫帚,在将要挥起时被丽兹制止。

说来奇怪,他甚至记不清那对男女的面容,却清楚地记得丽兹的名字。

丽兹是一名女仆。她似乎有点贫血,面色苍白,不苟言笑,这让她更像是传说中的某些妖精。女人总是对她不满,唯一让她留下的原因是她几乎不会主动索要佣金,也不会对佣金的数量提出异议。她从来不听从男女主人的指挥,似乎是一个机器,有着自己的行为准则,却能让一切井井有条。

他记得丽兹扯住了女人的胳膊,任凭女人怎么呵斥都没有放开的意思。丽兹没有说一句劝告,用那双空洞洞的眼睛直直盯着女人。女人硬生生挥开了她,把她推倒在地,又踢又踹,又叫又骂。丽兹没有反抗,只是蜷在地上,静默地忍受全部的怒火。他大哭到喉头痉挛,没有人理会他。

女人骂骂咧咧地走开了,房间里只剩下他微弱的呜咽,和女仆的满身青紫。

这样的事情仿佛经常发生,有时是在赶集后记账时,有时是在清扫日的正当中,有时是在礼拜日赌场开场前。

他记不太清最后一次是在什么时候,他记得那是一个正午,太阳在墙上照耀出眩目的光环,可他又怀疑那应该是个夜晚,因为那时丽兹正在屋子里点起蜡烛,白蜡烛被摆成一个奇怪的造型,他坐在一旁,抽抽嗒嗒地哭着。

女人进来了。她看上去愤怒至极,手里提着一柄菜刀。她的嘴唇不停开闭,诉说,喊叫,咆哮,随后向他走来,挥刀,面孔扭曲仿佛巨兽。丽兹冲了上来,用身子护住他。

他下意识抬手去挡,火辣辣的痛觉优先传入大脑,而后是他和女人混合的尖叫。他放下手臂,看到丽兹的头已经落地,滚到女人脚边,创口没有一滴血流下。他看见白蜡烛瞬间变为红色,蜡油在地面凝固仿佛血花。

丽兹的躯干还笔直地立着。在女人第二声尖叫发出之前,巨大的创口内窜出一道黑影,它缠上女人,把头埋在她的脖颈里——那是一条黑蛇。女人很快没了声息,像滩烂泥一样倒在地上。随后她燃烧起来,变成一撮灰烬。

他看见丽兹的头滚向他,面向他,苍白的脸庞仿佛白蜡制成,她露出一个脆弱的微笑,而后也开始燃烧,很快只剩一地白蜡油。她的躯体缓慢塌下,散成一块块白蜡。因为震惊他发不出任何声音。有一阵风吹来,红烛全部熄灭,那撮灰烬也被吹散。他昏昏沉沉,仿佛刚从梦中醒来。

男人在这时刚刚进来,他惊异地看着一地狼藉,叹息着开始收拾。男人在一滩白蜡油中发现了几颗坚果,于是随手丢入嘴中。因疾病而骨瘦如柴的男人在吃下坚果后,躯体缓缓膨胀,他呻吟着漂浮到天花板上,惊异地睁大眼睛。他的身体开始扭曲,以腹部为中心生成一个漩涡,强大的吸引力将房间上的一切都引向漩涡中心——桌子,椅子,破旧的地毯和窗帘,还有遍地的蜡油和蜡块,都一头扎进那个漩涡,而旁观的他却纹丝不动。

当房间里的一切都被吸入漩涡后,承载着这个漩涡的男人也被吸了进去:首先是四肢,而后是头颅,最后是漩涡本身,它自四周向里折叠,直至完全消失。

邻居闯进来时已是很久之后,他们把他带走,又找来巫师为这间房子驱魔。

在他离开家乡前,他回了那屋子一次。空空荡荡的屋子里一尘不染,仿佛仍有人居住。他来到那个房间,在曾经丽兹倒下的地方捡到了一个银质铃铛吊坠。他从没见过这个饰品,于是仔细地打量了一番。

在他捡起那个吊坠的时候,有一场沙尘暴席卷了整栋房子。当他的注意力从吊坠移开时,整间屋子里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,真正地变成了一间几十年没有住的老房子的模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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